■周彭庚 文

　　老家小院里，长着一棵无花果树。它是爸爸亲手栽种的。

　　那年春天，他从朋友家带回一根长约3寸、小手指粗的干树枝，插在小院的空地上。一年后，它已长得有一米多高，树冠像小雨伞样大。二年后，已有一人多高，树冠比乒乓球台还要大些。它长在前排房子的后墙沿下，大约是为了多得到点阳光的眷顾吧，它扭斜着身子往上长，但树干长到小孩腿粗时，就不再长了，只是拼命地扩展蓬松的树冠，几乎遮盖了半个院子。它不高大伟岸，也不婀娜多姿，但我很喜欢它，常常久久地站立在它身边，盯看它的变化。

　　冬末春初，乍暖还寒，经过风霜雨雪击打的无花果树柔嫩而光滑的枝条上，迫不及待地绽出细白的芽苞，不经意间，嫩芽变成了硕大的叶片，重重叠叠，绿得流油，而在叶片和枝桠的腋窝处，会先先后后冒出一颗颗圆圆的“翡翠”，透出淡淡的绿色，上面覆满粉白的茸毛。气温渐高，“翡翠”不断膨大，刚有弹珠大，转眼间就有乒乓球大。一天一个样的“圆球”，渗出香气，带给我许多的遐想。

　　不过，“翡翠”到了乒乓球大，“头”“尾”不长了，“肚子”膨胀，成了椭圆形。而且开始着意打扮，起初，薄薄的皮上露出淡淡的红丝，接着连成片，最后浓成深深的紫晕，仿佛涂抹了一层淡黑的胭脂。顶部也会塌陷一个圆圆的小口子，露出黄黄的瓤，伸出纤细的丝，顶着一粒粒比芝麻粒还要小得多的黑籽。每看到此，我就会喜笑颜开，嘴里禁不住渗出甜甜的汁液，无花果要熟了！

　　它每天只熟十几颗，绵延一个多月，让我细水长流，天天饱口福，吃得唇红齿乌舌头紫。不像其它果树，成熟时一哄而上，让人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吃得口腻肚胀；三五天就蒂落果败，让人望树兴叹，望穿双眼待来年。

　　春去秋来，我到了不再紧盯无花果流口水的年龄，但我仍常盯着它——不管它是丰腴的果子挂满枝头，还是嫩蕊绿叶随风翩翩，甚或光秃枝条临风颤栗。其实，“无花果”是有花的，只不过藏而不露，尽量缩小身躯，不像常见的花，摇曳生姿的花瓣，炫人的色彩，发出招蜂引蝶的艳香。不图貌的美艳，不图色的绚丽，不图香的浓郁，无花果把全部的营养，集中在结果上，只望果多，味甜，营养高。它真可算是花中君子。

　　前些年，小镇拆迁，正是无花果成熟的时候，几个拆房、砍树的工人，被香甜的无花果所惑，想等果子吃完再动手。谁知这一等，就让它成了漏网之鱼，直到今天，仍挺立在幢幢高耸的楼房之间，真没想到，它凭自己的果实，拯救了自己，成为这块地唯一的“地标”。每次回老家，到曾居住的地方转转，虽已面目全非，但仍健在的无花果树，告诉我，这儿就是我诞生之地，成长之地。望着它，我总会陷入沉思，想起消逝的一切，栽树的父亲，慈爱的母亲，亲密的哥哥姐姐，星散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