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正 文

　　第一次看电影，老姬当时还只是七八岁的孩童。尽管他当时连个小姬都够不上，为了叙述方便，就以小姬称呼他吧。

　　那时，县城刚解放不久。一天，小姬听人说晚上在体育场放电影，大家可以去看。傍晚，他等不及吃晚饭，拿了一张煎饭，夹上两三根萝卜干，就一边吃着一边和小伙伴一起去了。什么是电影，小姬是一无所知。他到了位于城墙边上的体育场，就看见体育场主席台正对面的城墙上挂着一块很大、带有黑边的白布，不远的地方有一台磨电机（当时大家都这么叫）。不一会儿，磨电机响了，挂在广场中央的电灯亮了，天渐渐黑下来，电影开始放了。

　　坐在地上的小姬把头枕在膝盖上，不知不觉睡着了，只是被喇叭里的枪炮声震醒时，偶尔睁开眼睛向银幕上看几眼……电影放完了，小姬也睡醒了，顺着人流回了家。放什么电影，他不懂，更说不出。长大一些之后，提起那次看电影，他才得知当时放的是《攻克柏林》。

　　那时，县城有了电影队，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放一次。小姬和同学们常常去蹭电影，有时请大人带进去，有时等到放闸时进去看个尾巴，有时还跟在许多大孩子后面冲进去，能看个大半场算是幸运的。

　　小姬和同学最爱看打仗的电影。那时，学校组织学生看的电影，大都是《战斗里成长》、《智取华山》、《渡江侦察记》之类的战斗故事片。记得一次，县城里三所小学合在一起包场看电影《南征北战》，放学集会时由一位体育老师宣布、动员。这位老师铆足了劲跳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说，“都是打仗的！”不要说，这一跳还真的有效，整个会场的气氛竟被他调动起来了，报名看电影的学生相当多。

　　放映场地都是在中心校的操场上，看电影要自带小板凳，小姬和大部分同学总是席地而坐。带个小板凳，那多麻烦。当时放电影用的是16毫米胶片和相应的放映设备，一场电影要换片两到三次。

　　读完小学之后，小姬到县文化宫学画画，帮助出黑板报搞宣传，有时帮电影队写海报，做点业余服务，看电影的问题得到了解决。说蹭也是蹭，但可以说是名正言顺地蹭了。

　　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县城里造起了电影院，很漂亮。但起初连座椅也没有，观众厅地上放了芦苇编成的席子，就是座位。虽然显得很不配套，但与以前相比有一个比较大的进步，其中一点就是放映电影改用35毫米提包机，两台机噐轮流放，不需中途换片了。更让人称道的是，影片排映范围扩大了，除新中国成立之后长春、八一、上海等几家制片厂拍摄的影片之外，还可以看到《马路天使》、《一江春水向东流》、《夜半歌声》等“五四”以来拍摄的影片，《虎符》、《屈原》等香港影片也时有排映。小姬能够看到的电影多了，面也宽了。

　　这时，小姬已经成了大姬。几经辗转，也费了一些周折，他进了县电影院做宣传工作。其间，电影放映机又上了档次，更换为松花江座机，光源是炭精棒，声光效果有了很大的提高。之后，又改用疝灯光源，再不要用手动调节炭精正负极的距离，不仅亮度高同时也比较稳定。

　　对电影，大姬对每一部都比较仔细地看了，不仅是看热闹，而且要看门道，了解与影片相关的知识、轶闻。从故事情节，演员表演，以及画面处理，他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有时还写点影评文章，并上了《大众电影》杂志。他还编印了一份面对观众的电影宣传小报。从个人趣味讲，是如鱼得水，当然是全身心投入；从工作层面上讲，得到了广大观众的认可。

　　一个偶然的机遇，已经年过不惑的老姬到了上海工作，不得不与钟爱的电影宣传说再见了。对电影，因为太喜欢了，也可以说是陷入太深的缘故，老姬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自此，他不再进电影院看电影，就是电视中播放的电影也不看，甚至报刊上刊载的关于电影的图片和文章也刻意回避。一次，工会发票观看风行一时的热门影片《上海滩》，老姬也把票送人了，以此淡化对电影的不舍。他强制自己做“驼鸟”，一头钻进沙子里，再也不问电影事。

　　白驹过隙，光阴不经意间过去了二十多年。老姬已经退休。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大数据、互联网等高科技飞速发展，令人目不暇接。传统意义上的电影也不可避免地“随波逐流”来一场“革命”。这时，电影还会拍成胶片吗，影片还会每秒24格从放映机镜头通过定格留在银幕上成为画面吗，放映机还会是原来那样的大家伙吗……他都一无所知。但有一点可以让老姬从中判断出一切都变了，就是各个电影院之间没有跑片的了，也就是说无片可跑了。尽管某些报章中还会出现影片、片方、制片等字眼，但传统意义上的“片”极大可能是没有了。据说，电影拍摄已在用lMAX设备。其为何物，老姬不懂，更未见过。

　　去年秋天，社区党组织以组织生活的形式组织党员观看庆祝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电影《我和我的祖国》、《攀登者》，之前还看了《战狼2》，老姬藉此又走进了电影院。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这时的电影院一般都建在大型的综合性商场楼上，观众大厅不像以往那样能容纳千人左右，很小，两三百个座位，但很舒适，音响效果也不错。由于患了严重的白内障，老姬坐在第一排，因离银幕太近，总觉得画面有点虚。所好，进电影院看电影是难得一次，就克服一下一时的不适吧。

　　这时，老姬已是真正的老姬，身上的“零部件”已有不同程度的磨损，还动刀子修理过两次，所幸意识上还比较清楚，尽管反应上有些迟钝，但也无关大碍。《我和我的祖国》中的中国女排夺冠一节，地点选择在上海，表现的是普通市民在弄堂口观看电视转播女排的比赛，其表现力、视觉冲击力都非常到位，尤其其中用咸肉压天线，之后又被小狗叼走导致电视画面雪花屏的细节真是令人叫绝。但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一般凭票买肉的普通市民，是不可能在家里腌制那么多咸肉的。从七八岁，到七八十岁，老姬对电影一直是初衷不改。不过，他那喜欢品头论足、挑刺的“老毛病”，这辈子也改不掉了。